「五年级」,是一群还没轮到「博爱座」,却也还没抢到「贵宾席」的世代。
但「中年危机」、「人生胜利组」这些标签,却已经对这群民国五十年到五十九年出生(今年四十三到五十二岁)的世代,招呼过来。
为什么要了解五年级?因为他们成长于台湾「高经济成长」的一九七○年代,又遭遇台湾巨大变动的一九八○年代,许多五年级怀抱「单纯的理想」特质。面对「又穷又闷」、「内耗空转」的政经困局,五年级「人生下半场」的角色,令人好奇。
但很多年轻人还是觉得,五年级命好、运好。
继承三、四年级生打下台湾经济奇迹的厚实基础,如果职涯顺利,现在的五年级应该有不少人已经拿着含金量不低的名片了。
仗着年龄与资历的优势,人口高达三七五万的五年级生,不但占了台湾劳动人口三成四,而且主计处的统计还刺眼地提醒,五年级是台湾年平均所得最高(约七十到七十四万台币)的年龄层。
「五年级都很风光,但现在是愈晚出生的愈惨,」一位民国六十九年出生的年轻人,说得忿忿不平。他似乎责怪,拿了一手好牌的五年级,竟然赢者全拿,连一点筹码都没留给后来的玩家。
五年级没有成为把饼做大的酵母,反而沦为固化社会流动、制造二十二K的水泥,这或许是某些年轻人对五年级不谅解的原因。
但五年级也是被严重误解的一代。
吃乖乖长大 未必是乖乖牌
台湾史上头一遭,「零用钱」的观念降临在五年级身上。这意味了,上一代打拚的余裕,可以让他们的子女过得好一点。
「台湾过去胼手胝足累积的家庭储蓄,刚好留给五年级,」财经专栏作家李挺生分析。
国家政策也为五年级送上教育大礼。五年级班长(民国五十年出生)的东元总经理邱纯枝,就定义自己是「九年国教第一代」。
经济起飞、教育普及,这个「黄金交叉」的大机遇,让五年级碰到了。
好好读书,就能出人头地,这是五年级这个世代的福气。
但吃着「乖乖」长大的五年级,未必就是「乖乖牌」。
八○年代,台美贸易谈判的画面,预告了过去搭着美国便车的成长惯性,已经到了临界点。美国「三○一(法案)」,这个经贸关键字,很多五年级都熟悉,尽管他们小时候还听过父母讲述,领面粉与奶粉的「美援」往事。
政治情势更是丕变。当五年级纷纷进入大专院校之际,一九八七年解严,接着前总统蒋经国逝世,加上各种社会运动的爆发,台北街头除了路人,更多的是抗议游行队伍。一些五年级开始从校园到街头,他们催生的一九九○年「野百合学运」,更是他们至今仍津津乐道的台湾民主化经验。
让五年级印象深刻的「台湾第一次」包括了,解除报禁(一九八八年)、股市上万点(一九八九年)、中华职棒开打(一九九○年)、新银行开放(一九九一年)。
还有,两岸从探亲到投资,也发生在五年级的成年阶段。很多人因缘际会,成了第一批台干。
慈心华德福教育实验学校前校长、五年九班(民国五十九年出生)的郭朝清回忆起那个年代,「这让我听到了时代的召唤。」
,五年级也见识过什么是「昙花一现」。一九八八年,时任财政部长的郭婉容宣布复征「证所税」,股市在短短十九个交易日里,从八七八九点崩跌到五六一五点。
五年级第一次学到了「崩盘」这个术语。人生无常,不只是古老的谚语,因为五年级所面对的经济环境并不是顺风车,而是「上冲下洗」的云霄飞车。
「我记得很清楚,我很多同学刚毕业的时候,也是找工作找得很辛苦,」邱纯枝回忆。
前怡富(现摩根富林明)投信副总、五年六班的王鸿嫔也是见证者。一九八九年从清华大学经济系毕业后,王鸿嫔的第一份工作是当杂志记者,结果公司经营不善歇业,连薪水都没领到。
「二十四岁就跌倒,总比四十二岁来得好,」王鸿嫔不以为意,但跌这一跤,让当时的她晓得,「人生要有危机感。」
更别提五年八班的导演魏德圣,在他三十四岁时,还处在负担房贷的失业状态。此前默默无闻的魏德圣万万没料到,自己日后会成为《海角七号》、《赛德克.巴莱》的「亿元票房」名导。
天地更宽广了,呼吸的空气变新鲜了,但从泥土里抽出的青芽,却需要各自找各自的养分。
五年级也闷过,他们和六、七年级的心理距离,未必如外界所想的那样遥远。但不同的是,五年级见证过时代巨变的前后,这让五年级的「大革命」壮志和之后年轻人的「小确幸」情怀,大异其趣。成长于骚动的氛围,多少会影响一个世代的性格。套句五年六班作家王文华的说法,「遵守主流之后,就会想改写规则。」
该捡鞋的时候,就捡
五年级吃着乖乖长大,也乖乖念书,但旧价值却像他们青春期的尾巴,再也不复返了。而更多人走出校园后,也面对和上一代迥然不同的职涯机会与风险。人生被迫「瓦解与重组」,这既是郭朝清的成长写照,也是很多五年级所受的时代洗礼。
但无论运好与否,更重要的是,每个世代都得把牌打好。五年级也不例外。
一九九○年代曾在台湾拥有「基金女王」光环的王鸿嫔透露,当时她每年年底写绩效报告时,对于自己未来职涯的规划,曾年复一年填上China(中国)。
,当时中国根本还没有开放境外基金业者登陆,旁人好奇她为何一直打「空包弹」?对此,王鸿嫔只是耸耸肩,「就当我先挂号,有机会就第一个去。」二○○三年,王鸿嫔终于如愿以偿,就任上投摩根基金公司总经理。
其实,很多五年级去中国的时间,都比王鸿嫔早。因为两岸关系的缓和与开放,几乎和五年级的职涯起步重叠。而以现在台商投资的规模,年轻人担任台干的机会还是比五年级多。
言及此,王鸿嫔却噗嗤一笑,「如果机会再来一次,会去的还是会去,不去的还是不会去。」
行动与否,都有言之成理的说法,关键在看待事情的角度。
「不要一直抱怨,」逢甲大学副董事长高承恕,今年五月才刚退休,看着校园里的年轻人,他特别叮咛,「要抛开生不逢时的哀怨心态,张良刚出道,还不是得捡鞋子?该捡的时候,就捡嘛。」
这可不是倚老卖老。不久前,逢甲邀请前统一超商总经理徐重仁来演讲,高承恕二话不说,邀集所有学校主管和他一起坐在台下当学生,「该学的时候,就把握机会认真学,」他一点也不觉得不自在。
,现在的环境对年轻人更不友善,房价高、薪资低、就业难。但反过来说,「现在年轻人的创业机会比以前多很多,五年级哪有网络当创业工具?」李挺生接着说,「资金取得成本比以前低,还有健保、国民年金在底下撑着,年轻人应该更有冒险的本钱才对。」
不同世代的「资产负债表」,要用不同的角度解读。
六年九班的陈佳欣才刚离开台湾的大学教职,转到东京大学担任约聘研究人员。她负责的研究计划里,包括波兰、泰国、澳洲、蒙古的学生。接受采访之际,陈佳欣正准备带这群学生前往巴西和智利,进行田野研究。
当有人问陈佳欣,是否台湾就业机会饱和,不得不往外走时?她不讳言,年轻人卡位愈来愈难。但话锋一转,陈佳欣强调,和五年级相比,他们的优势就是国际化程度更高,也有更多与外界接触的机会。
自由化的机会给了五年级;全球化的舞台给了六、七年级的年轻人。不同世代各有不同机会,而即便是同一世代,也照例有赢家与输家。
严格讲,世代交替的外在压力没有改变五年级,而是五年级改变了自己。
瑞士苏黎世荣格学院院长史坦(Murray Stein)十月来台演讲「中年之旅」时提到,人生上半场是在就学、就业、婚姻里寻求认同。但满足温饱、功成名就后,却也会开始怀疑,「人生究竟意义为何?」
五年级应该贡献与回馈
寻寻觅觅,让中年人反复自问自答,「人生是否还能过得更好?」
解严、野百合学运都是陈年往事了,第一次,往往就代表仅此一次。
趋势科技共同创办人陈怡蓁以四年级生的身分分享,要创造精彩的第二人生,秘诀就是「能舍」。
毅然把公司经营棒子交给妹妹,陈怡蓁在文学、哲学里找到天地,并且乐于对外推广、分享。而她的丈夫张明正,则把心力转向才刚萌芽的「社会企业」。
王鸿嫔二○○九年从中国返台后,现在递出的名片是「台湾至善文教协会理事长」。结束了闪亮的投信职涯,王鸿嫔照样把过去累积的商业能力,转移到柬埔寨的贫童教育。
「架上的书必须定时清理,如果不清,怎么有空间放新东西?」这是高承恕的经验谈。
懂得这个道理,才能品味歌手王菲《致青春》里的歌词,「这年华青涩逝去,却别有洞天。」
能将小我与大我结合起来,五年级就不会只注意到太阳慢慢西下,而是更积极设法寻找还需要光照的角落。
体验过大革命滋味的五年级,还是会想让自己的人生下半场再轰轰烈烈一次。
至少他们亲眼目睹过,「改变是可能的」。这是五年级的世代信仰。
但这并不代表五年级的人生下半场必须急转弯。
在职场上专注投入的邱纯枝,不图变,但她努力创造机会给年轻人,为东元打造年轻的人才梯队。这是她身为专业经理人的使命感。
而曾经豪气万千的郭朝清,也没放弃过「翻转教育」的理想。只不过现在的他,变得更「务实」,反而更有机会接近年轻时的理想。
财富与地位是五年级累积的基础,但要过好人生下半场,一定是「精神层次的,」史坦提醒。
五年级已经到了更该贡献与回馈的阶段,但不是基于「幸运世代」的原罪,而是他们认真聆听过自己的内在声音,或者发现自己当年的理想还温热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