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找到正在埋头写判决的主审法官让她审核《离婚协议》,法官了解了案情以后睁大眼睛说:“太好了,幸亏这次离了!如果这次我判不允许离婚的话,他俩明年又要再来打离婚官司,即浪费律师费、又浪费国家司法资源啊!还耽误了孩子!双方心情都不好!两个人继续纠缠下去也没有必要。现在在你的主持下,双方和平分手、协议离婚,开始新的生活,做不了夫妻做朋友,把孩子的利益放在第一!女方也让步了!这样办案,我支持!”
她拿起笔刷刷刷就把大名签在了页末法官签名的位置。
法官大笔挥下去这一刻,双方的婚姻关系彻底解除了,也就是说:这一刻,女方终于“刑满释放”了!
离开法官办公室来到法庭,我告诉他们,法官已经签字了。
代理律师追上来道谢,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激动地说:“今天多亏了你,能够把婚给离了、要不然明年我们又要来法院起诉!而且这次他们两个人还能够友好协议离婚,抚养权、探望权我们也都有,这个结局太完美了!对女儿的成长也是最好的!我们太激动了,不敢想象!能不能请你吃个饭表达我们的感谢,我们没有其它意思,就是太感谢了。”
女方还在给父母打电话,两只手用力地握住手机,激动不已地对着话筒喊:“妈妈,我离掉了!我离掉了!我的婚已经离掉了!我运气太好了,我今天半天就离掉了!这里的工作人员太棒了!这里的法官太好了!我好兴奋!………对对!对!你不要担心苗苗(孩子),苗苗抚养权也安排得很好……你和爸爸快点过来呀!!”
她手舞足蹈起来。
是的,她做梦都没有想到:今天能够顺利协议离婚,而且女儿的抚养权还有这么好的安排!
我抽出手,对着律师笑了笑说:“好意我收到了!我们是被禁止和当事人吃饭的,你想想啊:要是每次办完都和当事去吃一顿饭,哪还有时间办案啊。”
……然后搂起新的案卷,又走进了隔壁法庭,开始接手另一个离婚案件……
“离婚冷静期”的实施,让很多婚姻破碎、置身水火的群众愤愤不平甚至绝望。
有人当庭下跪请求法院判离,也有人因为不能从失败的婚姻里解脱、痛苦到割腕甚至跳楼!网上也频频爆出因为离不了婚,当事人选择更极端的方式结束婚姻甚至生命!
至于在法庭哭诉婚姻的不幸、抗议离婚的艰难,那就是家常便饭了。
每一天,我都可以看到当事人绝望和痛苦的泪水。他们泪水里,不光有痛苦与绝望,还有极端的愤怒与无奈。
我能够部份理解那种感受、那种绝望和痛苦。
他们因为各种原因:例如年少无知、没有经验、被人催婚、未婚先孕、不会识人等原因,选择了不适合的人,结了婚还生下了孩子。婚后才发现对方不是一个好伴侣,对方自私懒惰、或有致命的性格缺陷、精神暴力、语言暴力、甚至是习惯性出轨或嗜赌、或原生家庭恶劣等,他们在婚姻里过着地狱般的生活,并且还给孩子带来了负面影响。可因为离婚程序的复杂,自己还要被囚禁在牢笼里好几年。
因为选择失误,他们已经受到了命运的严厉惩罚,过着痛苦的婚姻生活甚至生下了无辜的孩子,他们也认栽、愿意承担选择不利的后果,可是为什么离开婚姻牢笼这么难?为什么通过诉讼离婚这么难?
难到让人绝望。
其实,这个世界上,对于你难的事情,对于某些人,不难,甚至很容易。
我平均每天都会办理一宗快速协议离婚的案件,双方当庭快速协议离婚,当场解脱,成功率在80~90%以上。
来,看看我们的办案思路吧:
案例1:死活不肯离婚的老公
男女双方结婚生完孩子以后,沟通问题逐步暴露,女方发现男方和自己不是一路人,提出离婚,保守的男方死活不肯。女方搬了出去,男方还不同意离婚。女方发信息打电话攻击指责男方,男方也不肯离婚,他选择屏蔽女方的信息。
想离婚想疯了的她跑去男方公司闹,拉横幅,打电话给男方领导,给男方的公司同事群发信息和邮件,男方迫于无奈离开了待遇非常好的原单位,要知道原单位可是类似BAT这样的互联网头部企业,他的年综合收入税后是50多万。
面对女方的强弓硬弩,男方坚不可摧,他始终咬紧牙关不同意离婚。
女方快发疯了,所有的办法都想完了,最后委托律师诉至法庭。
我看了案卷材料后给男方打电话,男方像个祥林嫂样的说了一大堆,意思就是:“我不离婚!!”
开庭当日,主审法官去院总部开会还没回来,做完证据交换后,还在开会的法官打通我的微信:“唐唐,我现在还在院里开会,1号法庭里那一对你抽空上去帮我看看。”
我走到1号法庭,从书记员手里接过案卷,简单的看完双方的诉讼材料,我知道:这样的案件本次是没有满足判决离婚的条件的——意思是说:如果判决的话,女方这一次是离不了婚的。
在男方的描述里:女方和一个疯婆子一样,歇斯底里,为了离婚不择手段。我还以为真的是个泼辣横蛮的主儿,我往原告席上一看,梳着马尾的原告落落大方,肤白貌美,还是公立学校的老师!笑起来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,象黑人牙膏里的那一口牙齿,钢琴、书画、舞蹈都比较拿手,一看就是家庭条件不错的女孩子,这种女孩子为了离婚做得那么绝,做出那么不理智、不体面甚至歇斯底里的行为,可见她真的不爱男方了,对男方的挽留很反感,对这段婚姻已经没有了任何留恋。
同时,她也是个性格刚烈、敢爱敢恨的人。
她坐在原告席上,挺直着腰、昂着头,睁着大大圆圆的眼睛,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,就等着机会发言,我知道她说来说去就那一个事儿:我!要!离!婚!
强!烈!要!求!离!婚!
因为,来法庭起诉离婚的原告大部分和她一样,想离婚想得都快疯了。
屈指算算,像她这样的原告,全国每年至少几百万人吧。
她的代理律师是一位比较有经验的婚姻家事律师,因我看他来庭办过婚姻案件,无论是在诉讼材料的准备上、回答法庭的问题上、配合法庭的工作方面都是在80分以上的。这位律师应该告诉过她:今天离不了婚,这次离不了婚,今年都离不了婚,最快最快最幸运明年底能够离掉都要烧高香了!
正是因为知道一两年都离不了婚,所以很多当事人在庭外采用极端的办法逼迫对方同意离婚,无奈男方是个万里挑一的硬骨头!
实在拿对方没办法了,才来走法律程序。要不谁想花那个钱?谁想跟昔日的爱人、孩子他爹/妈对簿公堂呢?
男方沮丧的低着头,我只看到他一头乌黑发亮、和铁丝一样粗硬的头发。他和年轻的代理律师木讷地坐在被告席上。感觉他也是满腹牢骚,只要给他机会发言,他也要说个3天3夜不可。
我让原告先说。
女方马上挺直了,把身子往桌子上凑更近,提高嗓音说:“是这样的,我就是觉得我们不合适,他也不是坏人,但是我不想跟他过了!我跟他无冤无仇,就是希望尽快离婚!……”
她还没有说完:男方冷“哼”了一声,他的代理律师扭过头去马上反驳:“什么无冤无仇,女方还跑到男方公司里大闹,把男方那么好的工作都闹没了……”
女方提高声音马上回:“那是因为他死活不同意离婚……”
律师伸出左手压了压女方的手背,告诉她不要激动,控制好自己的情绪,不要在法庭吵架,不要因为情绪控制不当坏了事。
在法庭里攻击指责对方,是让法庭印象最不好的一种做法。非但没有达到自己的诉论目的,有时候还会坏事。
男方律师对他的利益很负责、对男方的立场也很维护,她打蛇随棍上,继续说:“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,每天这样闹,把男方一家人搞得鸡犬不宁,男方做错了什么?他什么都没有做错……我们就是不离婚!……”
你看看,一吵架,对方就来硬的,第一次起诉离婚,被告手里都有一个让原告头痛的大筹码:就是不同意离婚,就是为难你、就是卡住你,你不给我好脸色,咱们就死杠到底!
一旦关系对立,离婚诉讼就变成了零和博弈。
你和律师想一招压制住我,我和律师再想一招压制住你,然后你和律师再想一招压制我,循环往复,不停打官司......
这是法庭不愿意看到的。
我的目标是把他们的敌对变成合作。
而且据我多年的办案经验,男女双方为人与本性是不错的,绝不是损人利已的人。
这样吵下去不利于解决事情,我打断男方律师说:“X律师,我看到你很为男方着想,但是请你先停一停,现在我是在了解他们为什么感情出了问题,你暂时别说话,让当事人自己陈述。等会儿有法律意见需要你表态的时候,你再说不迟。或者你也可以先到庭外的律师休息室休息会儿,等他俩交流完了你再过来。”
代理律师跟男方耳语了几句后,暂时不说话了。
律师不说话了,就好办了。
男方看上去社交和表达能力一般,做技术的大部分都这样吧,我见多了。
其实,通过初步的观察,在这一行工作了8、9年的我,基本已经猜到他俩是什么原因过不下去了。因为这类型的夫妻,我在婚姻登记处里咨询过不下500对。
首先,双方都是不错的人,受过高等教育,工作体面,做亲人朋友肯定是很不错。
男方是典型的理工男类型,比较木纳,爱讲道理,不怎么通情理,这类型的男生其实蛮吃亏的,他们对婚姻和家庭极度的忠诚、工作上996甚至007,血汗钱全部拿回家,除了沟通方式不尽人意,做为老公这个角色的话,在责任感上那是无可挑剔的。
不要小瞧了这个沟通方式,我所在的婚姻登记处,平均每天有40对夫妻办理离婚,其中20对是为了买房办“假离婚”,剩余的20对真离婚的夫妻里面,至少有5~10对是因为女方对男方的这种沟通方式不满提出离婚的。
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群体,我出版的婚姻咨询的书籍里面,专门指出了这个社会现象。我美国的婚姻咨询老师(在大学带婚姻咨询的硕士),也有专门的一节课讲述这个群体(理工男/女)在婚姻中出现的沟通问题。
可惜,沟通方式糟糕,这不是法定离婚的理由。
也就是说:这种问题,法庭管不了!
可是,普通老百姓中能有多少大是大非的人呢,90%的夫妻想离婚,都没有原则性问题,基本都是说不到一起去呀。
这是让人无奈的地方,也是法律所不能之处。
不过,
法理所不能的地方,情理可以。
法律所不能的地方,心理可以。
判决所不能的地方,调解可以。
双方律师都不再说话,我开始观察双方的沟通模式。
女方转过头好声好气跟男方说:“我不想说你这不好那不好,就是想和平离婚……”
男方没抬眼皮:“哼,还没说我,当着我领导、同事、父母前面都不知道说了我多少坏话!…”
女方本来想和他对谈,但是听到男方的语气,又把目光转向我:“我其实在谈恋爱的时候就发现沟通不好,然后坐月子的时候下定决心要离开……”
老实巴交的男方气鼓鼓的说:“坐月子我做错什么了?我请假陪着你,月嫂和我妈妈都围着你转,你这不满意你不满意,你说别人怎么做嘛?”
女方不想接这话,叹了口气继续说:“我觉得苗苗(他们的女儿)喜欢书法,书法老师也说她在这方面有天赋,我就给她报了书法班,但是孩子爸爸不同意……”
男方马上辩说:“我怎么不同意了?你说说,我们家里大事小事,哪一样不是你说了算?……”
………
二人的对话模式是杠来杠去的,我哈哈大笑起来,说:“哈,我知道你俩问题出在哪里了!男方就是爱杠、爱讲道理、你看他说话都是反问句,都是提出对方说的反面,这样轻则把天聊死,重则把对方气死。这种对话方式会让人感觉被酸、被刺,让人感觉不被认同、总是被否定、被指责、也容易转移话题、该谈的正事儿都没深入谈到。而且别人也挑不出你的刺儿来,人嘛也不坏、事情嘛都做了、家庭责任嘛都承担了、钱也赚了,对家庭也是百分之百负责,你这种人也不会搞什么婚外情、也没有家暴,别人都觉得你是无可挑剔的好老公呢!但是我告诉你实际情况是:你这种酸不溜秋、杠开杠去的沟通类型在婚姻登记处离婚人群里快占了5分之2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