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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兰心大剧院》:落幕时竟是正经又荒谬的“蹩

名伶在进步导演的话剧里演女工,左翼戏剧写罢工领袖的罗曼司,美艳女工与对立阶层的情人在小酒馆约会,身边是双双对对的情侣跳着狐步舞……电影《兰心大剧院》的戏中戏和电影的另一个片名叫《礼拜六小说》,这个名词本意是鸳鸯蝴蝶派的余韵,导演娄烨说,他想用这么一部电影和被贬抑的那支文学传统对话,结果完成这幅庞杂的拼贴画: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”的谍战舞台上,狐步舞和左翼话剧捆绑登台,曾经以为全明星班底的浮夸演出是谐谑的戏仿,落幕时竟是正经又荒谬的“蹩脚戏剧”。

电影开门见山,1941年12月初,孤岛上海,山雨欲来风满楼。导演谭呐是个进步知识分子,他身边的制作人莫之因是汪伪政府的帮闲文人,为了排演舞台剧《礼拜六小说》,两人众里寻她千百度地找回神隐许久的女星于堇。名伶重回上海滩,是要掀起血雨腥风的,只有谭呐很傻很天真地认定她是单纯来和他台上台下续前缘。莫之因早早亮出底牌,嘲笑于堇身边亦步亦趋的北方妹子白玫:“明明给重庆军统做事,装腔作势要演左翼话剧。”角色逐一登场,这种种人设不是不复杂,而娄烨在意的并不是对时代和年代负责,远有《紫蝴蝶》,近有《风中有朵雨做的云》,“大时代”总是虚焦的背景,他感兴趣的是一群人混乱的身份和更混乱芜杂的精神世界。所以,扮演谭呐的赵又廷少了些1940年代文艺工作者的说服力,倒也谈不上原罪。这不是电影的症结。

于堇和谭呐重逢在当年约会的小酒馆,天空阴霾,谭呐要了酒水,于堇脱去外套,他们在逆光的角落里叙旧,一开口,竟是三流言情小说的做作对白,这时一个利落漂亮的转场,已是兰心大剧院的舞台,原来于堇和谭呐在排练,他们说的是戏中戏《礼拜六小说》的台词。这个段落可以看作整部电影的缩影,集中了导演创作的特点和弱点。娄烨的长处在《兰心大剧院》里一目了然。于堇和谭呐从酒吧外走到室内的短短一段,镜头在空间里的运动痕迹宛如灵蛇,跳接剪辑在两人各自的半身特写和同框画面之间来回腾挪,光线阴沉,黑白画面浓重的阴影里灰度有瞬息微妙的变化,寻常的商业片类型片和谍战片里看不到这样的段落,导演交代的不是情节,是对角色晦暗摇摆、捉摸不定的内心世界的摩挲。他的镜头在无穷动的暗中观察过程中,是能够捕捉内心痕迹的“偷心贼”,可他在面对强戏剧的情境时,似乎有了一点力不从心。狐步舞的流动空气掩饰不住谭呐和于堇面对面的尴尬,抑扬顿挫念台词的赵又廷何曾像经验老到的导演,倒颇似学生剧团的愣头青。巩俐演于堇,很多时候那方逼仄的舞台仿佛容不下她霸气的身影,熟悉她的观众肯定不能想象她会用过于庄重的口气演“文明戏”。于堇以秋兰的身份念着矫情感伤的台词时,观众几乎会惶惑戏中戏的《礼拜六小说》到底是不是反讽或戏仿?

据娄烨说,拍摄《兰心大剧院》期间他曾对巩俐讲,于堇既是女明星又是女间谍,演明星她不需要演,演间谍她不能演。作为表演指导,也许是很无奈的,娄烨擅长在开放式的排演中放任人物的行为痕迹,从中捕捉到他迷恋的“暧昧的意识流”,但他并没能用精确的剧作构建和再现“暧昧”。巩俐一骑绝尘的表演能力在于大道至简的精确,“简洁”和“准确”是她手持的两把利刃,在面对许多有局限、有限度的角色时,比如九儿,秋菊,菊仙,《归来》的冯婉瑜,甚至喜闹剧的秋香或严重符号化的《黄金甲》皇后,她能在逼仄中劈斩出壮丽的风景。坊间传言拍摄期间,巩俐和娄烨互相适应迁就对方工作方式,艰难磨合,这流言既不能证实也难以证伪,不过面对“于堇”这团迷雾,这个似乎有着坚定的自我又难免被狂热迷惑的意志驱使的女性,无疑带着清晰的娄烨标签,却不那么的“巩俐”。

《兰心大剧院》上映前,一段陈年细节被反复回忆,那是在娄烨的旧作《周末情人》里,女演员耐安跳上26路电车,车行弯道,上海茂名路口的兰心大戏院一闪而过,是个散发灵韵的片段。着实让人怀念——不背着“传奇”包袱、浸没于俗众中的娄烨,反而留下若干市井风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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