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们这一代对未来真的很焦虑,」坐在一年多前新修建好,现在像个热闹公园的台大鹿鸣堂旁,今年三十三岁,待在台大城乡所第十一个年头的博士生张维修难掩对未来的徬徨。
像他这一代的博士生,普遍遇到教职机会僧多粥少的问题,面临少子化威胁,未来大学有可能会倒闭,甚至出现大量的流浪博士。他的一位同学已经跑到青岛一所不知名、连网页都没有建置的大学,去担任教职,薪水一个月区区两万台币。
其实以台大城乡所博士班学生的理想性和研究力,不应该是这样的际遇。张维修对于文化资产的保存非常有使命感,他花费大量心力研究两千多户日据时代台北城古建筑,里面大半已经在近三年被政府标售出去,建设公司趁着行情高涨,急忙在上面盖上新的大楼出售。
如今这些古建筑仅剩三百多栋,其中是因为三分之一属于台大校方资产才得以保留到现在。「这些都是我们的根、我们的历史,我不知道如果连我们自己都不珍惜,还有谁会珍惜?」对像青田街这些文化资产如数家珍的张维修,惊叹社会没人在意自己的文化,正悄悄被连根拔起。
三十三岁博士生 对未来出路迷茫
不过理想在这个时代不足以糊口。他的父母亲就像老一代的公司职员一样,在台中达新牌厂区奉献一辈子,十五年前他考上成大都市计划系时,是所有员工小孩中第一个考上国立大学,达新老板还送他一个大红包奖励。现在身为长子的他,在三个妹妹都出社会后,仍偶尔要向已经退休的父母伸手要生活费。
青春的光辉已经慢慢地黯去,理想性格依旧的张维修希望明年可以顺利拿到博士学位。问他将来如何平衡理想与现实?面对少子化的威胁,公私立大学师资缩编,「好像应该去考公务员比较实在,」张维修正在认真思考往公家机关发展。
二十四岁年轻老板 焦虑景气低迷
同一时间,也有一位二十四岁的年轻老板林泊仪对低迷的景气焦虑着。
台北县新庄辅大校门斜对角,福营路路口有块明亮的招牌上面挂着一张俊秀的脸孔,上面写着Mr.PaStar。装潢朴素的店里,林泊仪一手拿着一瓶高级餐厅才使用的意大利陈年醋Balsamico,另一手专注地注意面条火候,还要又快又熟练地现调饮料给每一位客人。
两年前,他读辅大物理系大四时,原本为了考研究所想要「技术性」延毕,没想到因为没算好,竟不小心因为二分之一学分不及格而遭退学。一时间,人生计划全乱了调。为什么开意大利餐厅?「因为我只会做这个吧!」他淡淡地说。
为了能顺利开店,他开口向父母借了一百万,对于才刚面临公司迁厂大陆而提早退休的父亲而言,这个请求是极度为难的,因为这等于要把晚年三分之一的退休金押注在这家店上。
「我的压力真的很大,晚上常常睡不着觉,」留着披肩长发的他,褪去创业的热情浪漫,谈到拿的是父母亲养老金的时候,流露一股超龄的神情。
「现在景气真的有比较差,附近店家关了很多,跟念大学的时候差很多,」二十四岁的林泊仪创业的第一步,就刚好踏在一个低迷的时期。
年轻世代的焦虑与迷惘,清楚地写在文化大学助理教授、目前为课外活动组长项程华一篇〈给二○○六年毕业班的告别演说〉里「你们出生在台湾经济成长最快速的年代,毕业在台湾经济衰退最严重的时代。」
十年来年轻人失业率激增
这样的对比正是现在张维修、林泊仪这代年轻人的真实写照。
他们出生在一九七○、八○年代,那二十年台湾经济成长率平均高达九.二%,处处充满机会。但二○○○年过后的今天平均只剩四.二%的经济成长率,还要面对国际化的竞争压力,工厂外移,工作对于技能要求愈来愈高。
这一世代的年轻人压力感愈来愈大。
年轻人的焦虑其来有自。为了竞争,他们普遍往较好的教育学历迈进,却没有带来较好的就业机会。大专院校在短短几年内膨胀到一百六十三所,教育部统计在学研究生人数已经逼近二十万人,是十年前的四倍。不过主计处公布二十岁至二十四岁失业率,一九八○年时是三.一%,今年十月已经上升到一一.五%;二十五岁到二十九岁的失业率也从一九八○年一.一%上窜到今年十月的五.七%,比起平均失业率三.九%严重许多。整体大学学历以上的失业者,也在今年突破十一万人。
阶级流动已死
对未来的不安,也发生在受全球化威胁的其他四小龙国家中。「阶级流动已死」是最近美国《新闻周刊》对亚洲四小龙的评语。要像中华民国总统陈水扁、南韩总统卢武铉、香港特首曾荫权那样,单靠自身力量从底层阶级爬上来的机会,在全球化的今天几乎已经不可能。
张维修、林泊仪就像这一世代年轻人的缩影,大环境能给他们的机会愈来愈少。
这天晚上十一点多,关上灯,张维修从杂乱的台大研究楼房走了出来,走廊上堆满了抢救回来的古董家具,脑袋塞的还是一天只完成一页,进度已经落后的博士论文。
他突然觉得自己像那些濒临拆除命运的文化资产一样,没人关心他们这一代的焦虑与命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