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死亡面前,是什么让人值得一活?
即将攀上充满希望的人生巅峰,死亡的阴影却突然横亘身前,一位三十七岁的天才神经外科医师勇敢直视死亡,在所剩时间不多的急迫中,奋力一探生命的最根本价值。在死亡面前,是什么让人值得一活?当人生未来变成有限的现在式,你选择如何活?当生命逐渐消逝,迎接新生命的降临,意义何在?《当呼吸化为空气》书摘试阅
未来,不再是通往生命目标的梯子,它平躺下来,成为无止尽的现在。,有样东西的未来性不能遭到剥夺我们的女儿,凯迪。也许,只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这个婴儿她全是未来,短暂跟我重叠,而我的生命,除非奇迹出现,全是过去。
要是我会写书,我会编辑一个各类死亡的纪事录,加上评论能教死,必能教生。
病床上,我躺在露西身边,两人都在哭,CT扫描影像还在电脑屏幕上发光医师的身分—我的身分—从此无关紧要。癌细胞已经侵入多个器官系统,诊断十分明确。
病房很安静。露西告诉我她爱我。「我不想死,」我说。告诉她要再婚,我无法忍受想到她一个人过日子。我告诉她,我们应该马上把房屋贷款拿去重新融资。我们开始打电话给家人。某一刻,维多利亚来到病房,我们讨论扫描影像,以及未来可能的治疗。当她提起回来当住院医师的种种现实准备时,我打断她。
「维多利亚,」我说,「我不会回医院当医师了。你不觉得吗?」我生命的一章似乎结束了;也许整本书都在收尾。与其成为牧师般的角色,协助另一个生命转型,我发现自己才是那头迷失而惶惑的羊。重病不仅改变生命,更是粉碎生命。感觉这不太像天启(一道刺眼的疾光,照亮「真正重要的事情」),反而比较像某个人刚刚丢下燃烧弹,夷平往前的道路。现在,我得绕道而行。
弟弟基凡已经来到床边。「你完成了这么多事情,」他说。「你知道的,对不对?」我叹气。他是好意,可是那话好空洞。我这一生一直在累积自己的潜力,如今无用武之地的潜力。我计划要做的事这么多,而且已经如此接近实现的边缘。我身体不再能行动,我想像中的未来、我个人的身分认同一起幻灭,而我面对的是病人同样面对的存在困境。肺癌的诊断已经证实。我小心翼翼计划并努力追求到手的未来从此不存。
死亡,在我的工作中如此熟悉的因素,现在造访我本人。我们就在这里,终于直视彼此,它似乎没有任何我能辨认的特征。站在交叉路口,我本来应该看见并追随几年来我治疗过的无数个病人的脚印,我只见到一片发亮的白色沙漠,空白,难以逼视,没有任何东西,就好像一场沙暴泯灭了所有熟悉的痕迹。
太阳正在西下。第二天我就会出院。癌症医师的约诊时间已经订好,就在这个星期稍晚。不过护士告诉我,我的癌症医师当晚离开医院去接小孩以前,会先来一趟。她的名字是艾玛.海沃,她想在初次正式看诊前先来打声招呼。
我跟艾玛稍有接触。我曾经治疗过她的几个病人,可是除了工作上的礼貌寒暄外,我们从来没有其他交谈。我父母和兄弟在病房的不同角落,没说什么话,而露西坐在床边,握着我的手。房门开了,艾玛步入,她的白袍透露了她经历很长的一天,可是她的微笑清新。跟在她身后的是研究医师和住院医师。艾玛只比我大几岁,头发黑而长,可是一如所有跟死亡颇有接触的人一样,发中夹杂几绺灰白。她抓过一张椅子。
「嗨,我叫艾玛,」她说。「很抱歉今天我只能待很短的时间,不过我想先过来自我介绍。」
我们握手。点滴线缠着我的手臂。
「谢谢你过来一趟,」我说。「我知道你要接小孩。这是我的家人。」
她点头向露西、我的兄弟、我的父母致意。
「很抱歉这事发生在你身上,」她说。「发生在你们所有人身上。过两天,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谈。我已经先要检验室开始对你的肿瘤样本做些检测,这样可以协助指引治疗方向。也许是化疗,也许不是,要看检测结果。」
十八个月前,我曾经因为阑尾炎住院。当时我不像病人,反而被当成同事一样对待,几乎就是我自己病例的一个咨询医师。我预期现在也是同样的状况。「我知道现在不是时候,」我开始说,「不过我会想讨论Kaplan-Meier 存活曲线。」
「不行,」她说。「绝对不行。」
短暂的沉默。她凭什么?我心想。这是医师(像我这样的医师)理解预后的方式。我有权知道。
「我们可以以后再谈治疗方案,」她说。「我们也可以讨论你日后回去工作, 如果你想回去的话。传统化疗使用的复合药剂, c i s p l a t i n 、pemetrexed,可能还加上Avastin,产生末梢神经病变的比例颇高,所以我们大概会换下cisplatin,改用carboplatin,对你的神经有较好的保护,因为你是外科医师。」
回去工作?她在说什么?她昏头了吗?还是我对自己的预后完全搞错了?对存活率没有现实的预估之前,我们怎么能谈论这些事情?最近几天大地已在我脚下摇晃、崩裂,此刻又来一次。
「细节可以以后谈,」她继续说,「我知道这是一大堆要吸收的东西。最主要的是,我想在星期四约诊前先见见你们。今天还有任何我可以做,或任何需要我回答的问题吗?除了存活曲线之外。」
「没有,」我说,脑袋发晕。「很谢谢你来一趟。我真的很感激。」
「这是我的名片,」她说,「这是看诊室的电话。如果这两天有任何事情,随时打给我。」
接下来这个星期我多半卧床休息,癌症持续发展,我明显虚弱不少。我的身体,以及与之紧密链接的身分,发生剧烈变化。下床上厕所不再是不经思考的皮质下运动程序,而是需要努力与策画的活动。
物理治疗师给我一张单子,列出的物品可以帮忙我过渡到居家疗养手杖、修改过的马桶座、休息时用来支撑腿部的乳胶块。医师开了一堆新的镇痛药。当我一跛一跛地走出医院,我想知道,六天前我怎么能在手术室连续待上将近三十六个小时?难道一周之内,我的病就变得这么严重?是的,有一部分是真的。
自从我确诊为末期,我开始透过两个角度看世界;既从医师的角度去看死亡,也从病人的角度。作为医师,我知道不能宣称「癌症是我会打赢的一场战争!」或是问道「为什么是我?」(答案是为什么不是我?)
我的医师和科学家背景,虽然可以帮助我消化数据,接受这些数据对我个人的预后所知有限,却无法对于作为病人的我有所帮助。露西和我该不该生孩子,它没讲;在一个生命淡出之时孕育另一个新生命,其意义何在,它也没说。它更没告诉我,要不要去为我的职业生涯奋斗,重拾我已全力追求许久、但不确定如今有无时间完成的雄心壮志。
一如我自己的病人,我必须面对自己生而有涯这件事,去弄清楚为什么我的生命值得活下去。
而这方面,我需要艾玛的协助。在医师跟病人之间拉锯的我开始钻研医疗科学,并且回身向文学寻求答案。我挣扎,面对自己生死的,也设法重建旧日生命,或者说是在寻找新生命。
本文节录自《当呼吸化为空气一位天才神经外科医师的生命洞 察》,由时报出版出版。 该文章《在死亡面前,是什么让人值得一活?》由网友『薄暮知秋』投递本站,如果您觉得该文侵犯了您的权益,请和站长联系处理!另:该文内容未经本站核实,仅供参考,请读者自行研判!